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48章

關燈
不歸眼皮擡也不擡地抿湯:“這最後一句要是刪掉,那會是個好故事。狼都是些一條道走到黑的執拗野獸,哪怕是只刺猬,想來也不可能放棄的。下一……”

思平搶道:“那只狼也是如此。”

不歸頓了頓,眉尖微微蹙了,過一會又若無其事地看向宛妗,微笑:“到你講了。”

宛妗絞了絞小帕:“我的故事簡單多啦。有一朵小花長在一顆石頭旁邊,石頭給她遮風擋雨,她貼著石頭,想著只要日覆一日地努力,根就能長到石頭心裏。”

她停了下來,阿箬追問:“然後呢?”

“沒啦,還沒有結局呢。”

不歸捏了捏楚思遠的肩頭笑道:“石頭冷硬,花朵那麽嬌嫩的美麗之物,比起依偎石頭,不如與一株相匹配的草相伴。魚兒,你說是麽?”

楚思遠:“?”

宛妗笑了一笑:“不啦,假如那石頭變成了磐石,那花也能變作個蒲葦。”

不歸頷首,看向了思坤。

思坤糾結了好一會:“我不像你們能講,我就說個從別人那裏聽來的吧。是這樣的,有只紅狐貍和一頭黑熊私定終身了……”

話一出來,其他人都笑開了。

“這可真奇了,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只走獸,怎麽個私定終身法?”

“你別打岔,來,繼續說。”

“嗯……黑熊說要為狐貍摘一朵寒鐵打的花,就意氣風發地去了,可是它沒能回來。狐貍知道後,一夜之間紅皮毛全白了。”

笑聲凝固,一陣寂靜。

思平難以置信:“怎麽的?死了?”

思坤揩了揩鼻子:“好像是的,別人給我講的嘛。”

“改個結局!這個不好!”思鴻生氣,“這個故事不好聽,姐你罰他。”

“罰什麽?只準你聽團圓,不準他人說死別麽?”

羅沁將她空了的盅取走,她的指尖風淡雲輕地拂過桌面,似乎是在撫走什麽塵埃。

“這開頭便引了你的笑,可見你乍聽之下也覺荒唐。這等開始就荒謬的,最後縱是圓滿了,想必能挑的刺也多的是,既然如此,何必較真結尾。”

“左右都是荒唐。”

狐貍與熊,兩者根源上就是異族,奢談什麽完滿。

她看自己的指尖,風淡雲輕地想,橫豎沒的可能。

姚蓉見其間氛圍低迷,便笑著講了個自己寄居母舅家的有趣過往,說了些民間的趣事,在座的天之驕子們少聽,興趣也就被帶了起來。

不歸聽到一個負氣離家出走的,唇瓣一揚,似笑非笑地看了楚思遠一眼。

姚蓉講完,不歸偏不點他講,反而轉頭促狹地擠兌羅沁:“你來一個。”

羅沁怔了一會,咬了咬牙根,腦筋一轉彬彬有禮地擠兌了回去:“奴婢孤陋寡聞,沒什麽精怪故事,倒是因為廣梧養著家貓,覺得那貓有些好笑地方。”

“列位都知道,貓都愛吃魚。可不知怎的,忽有一日,那貓叼了一尾魚來,竟自己養著看護,有時饞了忍不住舔上一口,既希望魚快些長大吞入腹又心生愛惜,行止看著好笑極了。不像在養食餌,卻像供著——心、肝、寶、貝。”

偶爾主子嘴上放松,洩露了對四公子的幾句玩笑愛稱,羅沁路過聽見了,一面覺得好笑又覺得溫馨,便記在了心裏。

只是這麽隱晦肉麻地兜出來,不歸不免得牙根一酸,原本想逗她講思鴻,卻成自己栽跟頭,於是瞪了她一眼,皮笑肉不笑的:“那肥貓,確實古怪。”

偏楚思遠還一本正經:“那魚的確是頂頂好的稀奇東西,這個我可以作證。”

其他人不知道裏面隱喻,只談論這貓的稀罕古怪。

不歸越聽越不對,手指向了楚思遠,他以為是輪到自己,清清嗓子說了個開頭:“我……”

誰知那指像只惱人的蝶,不點這魚,滑向了身後的萍兒:“萍兒來講個。”

楚思遠只好閉嘴,飛快地舔了下牙齒。

萍兒驚訝了一瞬,眼睛下意識看向正殿外,而後一笑:“殿下欽點,奴婢怎麽也得編一個出來,可奴婢口笨,說個自家妹妹的吧。”

“奴婢妹妹有個青梅竹馬,相處多年,很是喜愛。可那人礙於種種不肯吐露心跡,妹妹以為他無意,慢慢也灰了心。我們家鄉有個習俗,人們每過生辰都會自己做個平安符,那人每年也會做,有回叫妹妹撞見了,卻看到護身符上刻的是妹妹的名字。”

“那呆子急著要捂住一旁的匣子,妹妹蠻橫搶了去,打開一看,新舊參差八個護身符,刻的都是妹妹的名。”

眾人聽完都笑出來:“俏冤家。”

不歸看著她笑:“不用怕,孤做主。”

萍兒連忙低頭,轉著手指頭抿唇笑。

最後大家的目光都來到了楚思遠身上,他看向她,微歪著頭,眉尾上挑,似是在問:輪到我了吧?

不歸點頭,他便開口:“我有只貓。”

“那貓古怪,想吃尾魚,便抓了魚餌去垂釣,魚聞香而去,乖乖上鉤。貓得意,問:‘我的魚餌香吧?’魚答:‘是,你很香。’”

故事戛然而止,眾人楞了好一會:“然後呢?”

他說:“然後,我那貓就把那魚供起來,當作——心、肝、寶、貝。”

不歸聞言猝不及防,轉頭幹嗆了起來。

楚思遠忍笑:“阿姐沒事吧?”

不歸咬牙,忿忿然地剜了他一眼。

這時門口有一聲音:“你們倒是有雅興。”

三個皇子登時斂笑,站起來往門口望:“父皇!”

那門口站著個玄袍清臒的男子,轉著拇指間一枚盤龍扳指,正是宗帝。

霎時全員起身行禮,宗帝笑著揮手:“入廣梧不必拘禮,都坐著吧。”說著便踏進來。

不歸起身讓主位:“舅父請坐。”

而後她自己趕走楚思遠,堂而皇之地坐在了他的位子上,又堂而皇之地攬了他,使之坐在自己腿上。

宗帝進去便在正位坐下,看著他們姐弟情狀,不免一笑。

“舅父也得空了?今日是什麽稀罕日子,一屋子龍駒鳳雛不說,真龍也賞光來了。”不歸攏住楚思遠的腰,如今他長高了些,下巴磕他肩膀上剛剛好,愜意得很,如果他再配合下,不要這樣僵硬的話就更好了。

四個皇子同在一處,她的偏愛顯露得堂而皇之,甚至有些用力過猛。

宗帝只笑:“真龍也會餓,想著這兒有好廚子,便過來蹭點晚膳。沒想到廣梧這樣熱鬧,連蓉兒也來了,開著說書宴。”

不歸彎了眼睛:“晚膳好說,但好處怎麽也得給一點吧?不知天子可有興和我等同樂、來個壓軸的?”

其他人不敢隨意放肆,即便是麗妃、三個皇子,也只笑著不敢附和。自皇帝進來,眾人的脊梁都繃緊了,尤其是思平,看著那正側三人,父慈女孝、姊善弟順,仿佛只有他三人才是一副天倫之樂的正經樣子,而自己更像個局外人。

“你們瞧瞧這個人,不知是隨了誰,竟這樣吝嗇,一頓飯都要拿捏。”宗帝指著她朝眾人說話,眉目是溫和的,只是個尋常長輩的樣子。

姚蓉笑:“公主是您手把手帶著的,不隨陛下隨誰?”

宗帝卻搖頭:“不隨朕,隨她母親。”

楚思遠感覺到腰上的手倏忽一緊,按捺著隱忍不發。然而她的聲音就在耳畔:“母親不也是您帶大的?自然是上梁不正,下下梁歪。”

這話大膽,可宗帝開顏了:“有理,是朕之過。”

思鴻憋不住好奇,直眉楞眼地問:“小姑怎麽是父皇帶大的?”

宗帝瞧過去,反問:“怎麽,你母親不曾同你說過?”

思鴻丈二摸不著頭腦:“沒有啊。”

宗帝眼裏劃過什麽奇異的東西,一笑帶過:“你小姑年幼失母,寄養中宮,也算有朕幾分帶養。陳年往事了,不提也罷。”

不歸在一旁起哄:“便是不提往事,故事卻是不能落的,舅父要不要兒臣打個快板伴奏?”

宗帝扶額:“不必了,那竹板你自己玩兒去。”

他思索了片刻,娓娓道:“不周山有怪,怪澆灌一花,花開使天地失色。然花棄哺育者隨人而去,怪甚念之,棄山河而追之。數年尋之不見,怪不回頭,故不周山改名,人稱為——”

不歸入了套:“為什麽?”

“不歸。”

她莫名其妙:“是,我在這。”

楚思遠笑了出來,而後思平、羅沁也笑,不歸回神,見一屋的人都掩嘴笑,耳根紅了點,只怪自己入神,又不好向宗帝抗議,便惡狠狠地撞了楚思遠的腦袋,只欺負他:“不準笑了!”

她低聲不平:“你們父子都拿喬我!”

氣聲在耳廓響起,她的氣息奔騰侵襲,海潮洶湧。

他的心口忽然灑了千罐蜜,浸潤每一脈絡,鋪滿十裏紅塵。他依偎著她看了這廣梧一眼,只覺今生來到此處,說不出的靜好歡喜。

這夜廣梧宮的晚膳是有史以來的豐富熱鬧,皇帝與後妃、公主與四位皇子、貴女與未來的女官,他們竟都聚在了一處,舉觴同著,言歡共笑,每一個人都在其中享其驚奇和新樂。無數奔竄的溪流越過河山,在此收成命運洪流,幾度沖刷,遂有了山河雛形。

不歸在笑聲鬢影裏飲了三杯太平山川,握著楚思遠的手,悄悄地與他咬耳朵:“魚兒,阿姐也給你講個故事——”

“這世間有好些不歸人行不歸路,誇父追日,嫦娥奔月,周王慕西王母……還有一矜寡孤疾,也走不歸路。長夜漫漫,有衣冠作古,有鶴桃紅,這不歸人背靠衣冠吻桃紅,倏忽黑暗,倏忽光明,倏忽聽見鳥兒振翅之聲……”

這不歸人睜開眼,有燕來回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